“老爸，你回来了？”
贾天松了口气，转身关上了屋门。
正如贾天所说，坐在餐桌旁，此刻正吃着泡面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名叫贾逸。
贾家的父母都是显年轻的类型，虽然在妈妈身上这一点尤为突出，但爸爸看上去也顶多只有三十出头，一点不像是十几岁儿女的父亲。和贾家妈妈比起来，贾逸的容貌非常普通，即使勉强也无法排入“英俊”的行列，而且和贾天一点都不像……老实说，每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贾天都感到不能深究。
“啊，工作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了，总得回家看看吧？不然你们得把我忘了。”贾逸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然而，贾天可一点都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
在平时，贾逸一般都是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让人担心他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工作；可到了有事的时候，他又经常会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很长时间，两三个星期都是短的，几个月不见人影也没什么稀奇。而且这里面最诡异的一点是——
贾天根本不知道贾逸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说，”贾天一屁囘股坐在了贾逸的对面，“老爸，你好像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贾逸从面碗里抬起头，用诧异的表情看向了贾天。
“哎呀，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以为小天只会粘着妈妈，没想到居然会对爸爸的事情感兴趣。”
“我只是担心妈妈和姐姐们而已。”贾天沉着脸辩解道，“你要是哪儿的间谍或者雇佣兵之类的话，我们得想好退路才行。”
“哈哈哈……”
面对儿子的质疑，贾逸大笑起来。
“小天是打算要抛弃爸爸吗？这可真是让爸爸伤心啊。”
虽然说的话非常严重，但贾逸的语气显得很不正经，所以一听就知道是开玩笑的话。可是贾天的回答却是——
“如果有必要的话。”
贾逸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点。
“你不用担心。”贾逸说着把筷子插在了面碗里，“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的工作，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更不会给家人带来麻烦。而且……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是吗？那就好。”
虽然贾天这么说，却并不代表他完全相信了父亲的话。只不过，在最近的两天里，“危险”这两个字的意义对贾天来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贾天自己身上的麻烦，他很难想象父亲能惹出什么更大的事情来。
贾逸似乎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了贾天的眼睛……
“老爸，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天国和地狱吗？”
“嗯……”
贾天提出的问题很没头没脑，然而贾逸却丝毫没有质疑儿子的动机，反而认真的思考起来。
“我觉得，不管是有还是没有，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都没有意义。”
“为……为什么？”贾天惊异地追问道。
贾逸微微一笑：“会希望有死后的世界存在，这种想法本身不过是从对死亡的恐惧中诞生的产物而已。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任何活着的人都是不可能知道的；而当一个人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他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对死亡感到恐惧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所以，说到底，”贾逸抬起头，再次看向了贾天的眼睛，“重要的不是死后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而是你是不是相信它存在，以及你如何对待自己的生命。”
被摆了一道。贾天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叹了口气。
贾逸虽然没有询问贾天的想法，可他肯定也猜得八囘九不离十了——即使明白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也阻止不了恐惧在自己的心中蔓延。所以贾逸并没有正面回答贾天的问题，而是将这个问题又丢回给了贾天。
“我……不相信有天国和地狱。”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贾天尽可能平淡地回答。
虽然贾天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的紧张，但是贾逸并没有催促他。
“人死如灯灭，一切都会消失，什么都剩不下……”说到这儿，贾天似乎对自己的表述不太满意，所以又连忙补充道，“我不是想说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有经历过，所以有所留恋，只是……一想到可能再也没办法见到妈妈……和姐姐们，我就……”
“你忘了珉茜了吧？”贾逸笑着接话道。
“我是认真的！”
出乎贾逸的预料，贾天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这令他不由吃了一惊。
“别生气嘛。”贾逸辩解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子，跑来跟父母讨论‘死’这件事，你能指望我认为你有多认真呢？”
这话也不是没道理。贾天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收起了高涨的怒气。
“也是呢。”贾天无力地叹息道。
本来就是不能说出去的事情。虽然肖婷并没有要贾天保密，可是一想到家人可能会被卷入危险的事态中，贾天就说不出口了。而且，在他心里的深处，还有一个让他不愿意承认的理由——如果被家人和朋友们知道，贾天很有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的话，他们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对待他呢？贾天不敢去想……
就在贾天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温柔的大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贾天猛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了父亲威严的目光。
“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不过……保护孩子是父母的责任，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商量的。”
“我……其实……”
看着贾逸的眼睛，贾天几乎情不自禁将自己得困境脱口而出……
“不，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青春期的情绪波动吧……大概。”贾天自嘲地笑着说道。
说完这句谎话，贾天站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借此逃离父亲的追问。
“……”
贾逸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突然冷不防地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啊？”贾天扭过头来。
“你囘妈她们都吃过了，你要是还没吃的话，我给你煮碗泡面怎么样？”
“嗯……”
贾天摇了摇头。
“我不饿……我有点累，想先睡了。”
说完，贾天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被留在饭厅里的贾逸叹了口气，却又莫名其妙地露出了一抹饱含深意的微笑。
“烦恼吧，小子。”
贾逸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端起只剩面汤的碗，向厨房走去。
“等你找到了答案的时候，你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
…………
……
当母亲和姐姐们回家的时候，贾天被开门声吵醒了——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因为当时才刚过九点，贾天根本没有睡着。
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和母亲提起傍晚时的对话，但从没有人过来找他谈心来看，大概父亲把这件事当做男人之间的秘密而藏在了心里。这样反而更好，要是母亲或者姐姐们正面质问他的话，贾天会对敷衍她们抱有罪恶感……事实上贾天现在已经有点后悔提起“死亡”这个话题了。
翌晨，因为昨晚睡得很早，再加上没有吃晚饭，所以贾天五点刚过就饿得醒了过来。在判断继续窝在床上也没什么意义之后，贾天悄悄地起身，穿好衣服，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此时刚入十月，秋色已然渐浓，黎明前的天空漆黑一片，空气中也带着些许的凉意。贾天把身上的衣服稍稍裹紧了一点，一瘸一拐地走过饭厅，来到了厨房。因为狭窄，厨房里面比饭厅还要更暗一些，贾天只能凭着记忆摸索，总算是到了冰箱前面。
随着冰箱门的打开，灯光从里面漏了出来，这让身处黑暗中的贾天产生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过贾天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在急不可耐地扫视了一遍冰箱里的存货之后，他没能发现什么可以马上入口的东西。
“这个可能行。”
贾天拾起一颗生的西红柿，喃喃地说道，听起来却没什么自信。
“你要吃那个的话，还不如我给你煮点东西呢。”
厨房的灯突然亮了起来。贾天惊讶地回头，发现是贾雪站在门边。
“嗯……如果不麻烦的话。”
贾天说出口的话还是一贯的俏皮，可他的笑容却有些僵硬——贾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冷如冰霜。
贾天本来以为姐姐会开始说教，然而事实上贾雪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食材准备做饭……虽然走过贾天身边的时候，贾雪似有意似无意地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肚子。
不想继续承受姐姐的非难，贾天离开厨房，坐在餐桌旁等待。不一会儿，贾雪端着一碟番茄炒蛋走进了饭厅。
“吃吧。”
贾雪把盘子重重地扔在了贾天的面前。贾天反射性地向后一躲，汤水才没有溅在身上。
“……谢谢。”
贾天是没那个胆子抱怨的。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低下头默默地吃，一边希望贾雪别问什么他不能回答的问题。
然而，事与愿违。
“贾天，你的脚到底是怎么伤的？”贾雪的问题如剃刀一般直接，“你别再提什么是打篮球弄的，库尔兰拉都告诉我了。”
“啊……”
贾天暗骂库尔兰拉是个叛徒。不过转念一想，库尔兰拉是不可能对贾雪撒谎的，这一点贾天再清楚不过。
“其实是和女人有关……”贾天决定执行B计划。
可惜这条路也行不通。
“胡说八道！”贾雪恶狠狠地驳斥了贾天，“我是你姐姐，从你出生我就看着你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
“……”
贾天的手和嘴都停了下来。
“贾天。”贾雪继续说道，“你撒过很多谎，我知道，你就是个小撒谎精。可是……如果你对妈妈撒谎，那一定不会是为了你自己。”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贾天？”
面对贾雪的质问，贾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头看向了天花板。他的思绪一瞬间飞向了不那么遥远的过去……
……
那年贾天刚上小学四年级。可能是逆反期来的稍微早了一点，他拒绝了家人继续接送的提议，坚持要自己上学回家。本来学校离他们家也不算太远，所以最后父母也就同意了。
然而，就在一个原本应该很平凡的下午，贾天为他的“独立”付出了代价。一群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在贾天回家的路上绑架了他，还把他囚禁在港口区的一个空闲仓库。
“叔叔，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啊？”
被捆绑在仓库的柱子上，十岁的贾天不但不哭不闹，反而还有闲情逸致和看守自己的人搭话。
“安静点，小子！”
看守拍了一下贾天的脑袋，呵斥道。
本来贾天就没有指望能得到回答。事实上，直到今天他也没有弄明白自己遭受这番厄运的原因。不过，贾天还是从这些人的行动中间看出了一点端倪——这些人都不戴面具，可见并不在意自己的面貌被贾天看见。贾天虽然年幼却记忆超群，他在电视里见过类似的故事，绑架者如果不怕自己的面目暴露，那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贾天活着离开。
贾天也很害怕，即便他还只是个对死亡毫无概念的小孩子，就连自己在害怕什么都想不清楚。所以，当贾雪推开仓库大门出现时，那种一瞬间放下心来的感觉令他终身难忘。
贾雪身手矫健，看守的黑衣人尽管手持枪囘械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见她进退如风，招招攻向敌人要害，转眼间就把仓库里的黑衣人全都打囘倒在地。可是，等贾雪急急忙忙来到贾天的跟前，正打算帮他解开绳索的时候，却不知是因为体力耗尽，还是因为安心而虚脱，整个人扑倒在了贾天的身上。
霎时间，贾天第一次体会到了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怖——贾雪的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了，从衣服的破洞中露出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就算再怎么傻，贾天也明白贾雪身上的伤是为谁而受。可即便如此，已经神志不清的贾雪嘴里，却还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只要小天没事……”
当大人们赶到仓库救出姐弟俩的时候，只看见被绑在柱子上的贾天低头对着昏迷的贾雪嚎啕痛哭，就仿佛是要把自己活了十年所攒下的眼泪全部洒尽一般。而且从那以后，贾天的叛逆期似乎也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
……
“嗯……”
贾天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继续装傻。他不能让贾雪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不能让贾雪再一次为了他身陷险境！
“雪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脚上的伤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的。”
贾雪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着饭桌也令人不安地颤抖了一下。一时间，贾天以为贾雪要动手打他，甚至都已经绷紧身体准备接受贾雪制裁的铁拳了……
然而，贾雪只是盯着贾天的脸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然后一转身离开了饭厅，只留下贾天落寞的身影，对着一碟已经不再温暖的番茄炒蛋。
………………
…………
……
此后的几天里，贾雪对贾天的态度变得十分冷淡。可因为知道错的是自己，所以贾天也只好忍耐了。
因为不知道血腥慈悲何时会再次来袭，肖婷每天早上都会等在贾天所住的小区门口，然后一直护送他到学校。当然，贾天的护卫并不只有肖婷一人，其他还有不少战斗囘法师在从暗处保护贾天，不过有一个实力强劲的保囘镖跟在身旁还是对安全的有力保证。然而，这种考量却是贾天的同学们不可能了解的……
肖婷在教室里的大胆“告白”本就已经在整个一年级传得沸沸扬扬，加上此后几天贾天和肖婷不只是一起上下学，而且在学校里的时候也几乎形影不离，这使得“贾天和肖婷在交往”的流言传得越发火热。
本来，贾天不算什么名人，所以他要和谁怎么样都应该成不了新闻才对。然而，肖婷转学第一天的“告白”实在太有冲击性了，结果就把女生们沉寂多时的浪漫幻想给勾了起来；而男生们呢，他们大事散播贾天和肖婷的绯闻，则大多是本着某种险恶的居心——毋庸置疑，季珉茜无论相貌还是性格都有着非常高的水平，迄今为止向她发起进攻的猛士也不在少数，然而他们却全部都只换来了折戟沉沙的结果。出于某种显而易见的原因，男生们都不约而同地把季珉茜的难攻不落归咎到了贾天的身上，而如今贾天突然和别的女生传出绯闻，这在那些虎视眈眈的男生们眼中，立刻成了一个突破季珉茜铜墙铁壁的绝佳机会。
其实贾天自己也对季珉茜的反应颇为担心。虽然贾天还没能真正想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属于哪一种，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不太希望自己和季珉茜变成浪漫关系的可能性彻底断绝——说起来颇有点自私和狡猾，但却是青春期男生避免不了的真实想法。
然而，季珉茜的态度却让贾天有点捉摸不透。她自从帮贾天包扎脚伤之后就一直显得心不在焉，常常一个人在思考什么事情，就连在贾天他们家吃饭的时候也一样。既不像是受到了谣言的影响，和贾天之间却又不再像以前那么亲密。这让贾天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反应特别激烈的反倒是露丝米娅和周青云。随着流言的传播，这两个人对贾天的态度是一天比一天冷淡，而且他们只要一看到贾天和肖婷在一起，就会立刻露出一副谴责的神情。为此贾天也变得不敢在他们身边多待了。
如果可能的话，贾天实在不希望和自己的朋友们闹僵，只可惜他还有自己的那条小命需要担心，所以其他的事情都只能先放一放了。
这天，贾天和往常一样带着肖婷一起来到学校。刚进教室，他立刻便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实话说，经过了过去几天的吵闹，贾天现在对来自同学们的瞪视已经有点习以为常了，只不过今天他发现这些视线并不只是朝向他一个人的。
顺着其他人的视线，贾天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回来了？”
贾天打招呼的对象是一个淡灰色短发的少女，名字叫做汪芸希。汪芸希此前无故缺席了一周多的时间，今天才返回学校。事实上，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贾天被齐任袭囘击那天，刚好就是汪芸希离开学校的日子。汪芸希阴暗孤僻的个性损伤了她给人的印象，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她脸盘小巧，五官精致，算是个美人的坯子。
“你这么久都跑哪儿去了？”贾天走近了汪芸希，一边问道。
这只是贾天的习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像之前提到过的，贾天严格意义上不算是汪芸希的朋友，只不过因为同学们在面对汪芸希时大都躲得远远的，而贾天不喜欢看到谁被孤立，所以他就成了班里唯一会主动向汪芸希打招呼的人。可这并不代表，贾天能从汪芸希那里得到什么友善的回应。
然而，今天事情的发展却令贾天始料未及……
“贾天！”
毫无预兆地，汪芸希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下扑到了贾天的怀里。
“啊……”
贾天的嘴张得大大的，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要推开此时正紧紧抱着他的汪芸希。
“我回来了。”
汪芸希用娇羞的声音，轻轻地对贾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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